

齐白石九十岁那年翻出七十岁时的画稿阅读,说:“我年轻时画得多好!”我曾经和一个四岁多的男孩子聊天,问他还玩泥巴吗?还爱在爸爸的脸上画胡子吗?他想了一阵,说:“不了,小时候喜欢过。”我知道,他的“小时候”指的是三岁那年,因为是我亲眼所见。这一老一少,对“年轻”有独特的界定。更准确地说,我们所回望,所向往的是童年。
“孩童是人类之父。”——大诗人华兹华斯这般宣告。今天,我实实在在地验证了这不朽的诗句。和老伴去看望儿子一家。没见到他们一家四口好几个月了。两个孙子,大的叫J,快10岁,小的叫H,四岁多。和他们一起玩。游戏室里有数百件玩具,都是男孩子喜欢的。地上摆着四个一英尺见方的“格子”,都带围栏,里面摆满了车子、房子、工具,各有讲究,可看作电影工厂的迷你“片场”。我问J,谁摆的,这么漂亮?他得意地说:“我摆的,但主意是弟弟出的。”这么说来,弟弟是参谋长,哥哥是司令。我问他们,爷爷当小兵,和你们一起摆怎么样?他们批准了。
我俯伏在地板上,双肘支腮,提出建议:布置一个建筑工地。他们说好。我提示:要不要有一栋“在建中”的房子?H没说话,拿来一叠积木,砌出半座没屋顶的大楼。哥哥表示佩服。然后呢?要不要起重机?J说要,推来一辆固定在卡车上的起重机。工人呢?H去旁边抄出大大小小的人物,连蝙蝠侠、超人、钢铁侠也被拉夫。我说这些人不是合格的建筑工,只能当义工。他们同意。我问,建筑工地里的工人戴什么呢?J想了想,说:安全帽。他让弟弟去找,到手的只是两件,其中一件是士兵的船形帽,只好将就。我问,建筑材料怎么运来。H说,卡车。J说,最好是带斗的大货车。有没有?都有。他们放进大小四辆。J拿着一辆挖泥车,一辆斗车,问我要不要。我说当然要。我问,这么多汽车来往,要不要人维持交通秩序?J说要。H把一个穿红背心的人放在十字路口。他说,他每天上幼儿园,都看到“红背心”举着红牌子来来回回走。我问,建房子需要什么工具?他们只知道锤子、螺丝批,因为爸爸常常用。我启发他们,去找水桶、水管、钻子、斧头。H忽然来了灵感,拿起机器人,发出噔噔的声音,说要让它干活。
兄弟俩玩得入了迷,哥哥务实,爱动手。弟弟爱出主意,动不动就来个天马行空,让星球大战的黑武士站在屋子上耀武扬威。我看着他们,看着蛮像一回事的“工地”,感觉迥异于成人世界。声色犬马之娱,登临览胜之乐,哪里比得上天真王国煞有介事的“工程”?毫无功利计较,梦与现实名正言顺地换位。回家路上,我的身体特别轻盈,老想哼歌——儿歌。
陶醉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秘密。四十多年前,我还在家乡,常常去拜访一位以轮椅代步的诗人。他的小儿子那年五岁,我俩在门外的细叶榕下谈天时,机灵的孩子在围栏旁鼓捣一排坛坛罐罐。我充满好奇,问诗人,你孩子在弄什么?答说他养了好些虫子,要喂不同的食物,别人帮不上忙。我问小家伙,他做个鬼脸,偏不告诉我。我从此记住他,因为独特。我儿时,玩具是玻璃珠、弹弓、铁环、“三英战吕布”的兵器。虫子却没养过,逮到甲壳带斑斓花纹的天牛,才一天就死了。
我和两个孙子告别时约定,下次,要一起建一所学校。让H先设计,J搜集材料。